萧平松是腊月里走的——谁都未曾想到,他秋日里一段时日的病愈,竟只是稍长久了些的回光返照。他去得极快,以至宫中皆措手不及,原本为正月里准备的灯笼红绸全都换成了丧白的颜色,偌大的皇城迎来了几十年里最冷清的除夕。
却也有热闹起来的。新帝登基大赦天下,没几日,顾飞鸾便迎来了顾康时回京的消息。顾飞鸾自然是喜不自胜,谢风亦替他高兴,只是喜悦之余心底亦压了一层小小的怅惘,心想着顾尚书能这样快回来,多半是新帝的意思,说不定这大赦天下,为的也只是顾飞鸾一人。
顾康时回京,顾飞鸾自然要到京郊去迎,便对谢风道:“主人陪鸾儿一同去罢。”谢风亦想答应,只是想到自己与顾飞鸾之事到底上不了台面,从前与顾康时亦没什么交情,若是去了,未免尴尬。
顾飞鸾正欲诱劝,忽听姑娘来报,说是一位孟大人来见。两人相互觑了一眼,叫她把人请进来,只见孟磊神色严肃,眼神从顾飞鸾身上瞥过,转而对谢风使了个眼色。谢风会意,借过一步,听他在耳旁低语了几句,亦是神色严肃,沉默了片刻,对顾飞鸾道:“醉香司里有些事,我须得亲自去一趟。”
顾飞鸾听他这般说,知道谢风是去不成了,也只得点头道:“那我接父亲回府后,再寻机会来请你。”
等送走了顾飞鸾,谢风在门旁等了片刻,便有车撵来接,去往的却不是醉香司的方向,而是皇城。
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。坐在新帝派来的轿子里,谢风的心逐渐沉了下去。
谢风入了宫城,一路被人引到乾清宫外,却又被安排在偏殿等候。这一等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,才又来人传话,说皇帝召见。
谢风不卑不亢,随着侍从缓缓踏入殿内,见萧衡烨坐在高椅上,自然下跪行礼,皇帝却沉默不语,也不道平身,半晌过后,头顶上方才传来一声不冷不热的:“谢风。”
“皇上。”谢风强自镇定,心想言多必失,因此只答了一声,又不再说话。
“谢大人可猜得出,朕找你是为了什么事。”
“微臣只猜与鸾儿有关,还望皇上明示。”谢风依旧低着头,回答得恭谨有礼。
听谢风这样自然地唤顾飞鸾为“鸾儿”,萧衡烨的眼神便阴沉了几分,只是此刻还有更重要的话在前头,倒不至于就此发作:“朕与谢大人的渊源,似乎不止如此。”
谢风心下即刻明白,道:“那皇上想必是想问微臣从前那小奴,允儿的事了。”
“既然知道,便说罢。”萧衡烨盯着他,“一字一句,尽数道来。”
这故事倒也不算离奇,无非是英武盖世的将军连年攘夷平乱屡建大功,以至功高震主,偏偏将军自鸣得意,不知收敛,自以为手握百万大军,大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,惹得君王忌惮,最终引来杀身之祸、乃至牵连家族一同没落的事。
而谢风在这事上所做的,只是往那将军身边,送去了一个小小的奴隶。
“你是说……”萧衡烨听他将往事娓娓道来,不禁睁圆了一双凤眼,“当年想要对伊将军不利的人,是父皇?”
“微臣不敢欺君。”谢风沉声道,“我将允儿教成之后,允儿便只听先帝号令,其后的事,我亦不得而知。”
乾清宫内一片沉默。良久,萧衡烨方才再次开口:“那允儿本是你身边伺候的人。父皇问你要人,你为何不在醉香司里随意选个奴宠调教,偏要选他。”
“时日太短。”谢风思及此事,亦是痛心,“先帝要的人,既要忠心耿耿,令行禁止,必要之时即便豁出性命,也不将所做之事败露出去;又要玲珑剔透,能写会画,能够随机应变,传递消息;还要身体康健,手脚灵活,能忍行军辛劳……彼时醉香司中,并无合适的奴宠可用,若置新奴,又赶不上先帝想要的日子。”
“所以,你就将在你身边服侍了整整六年的允儿,亲手送入了虎口。”萧衡烨冷冷道。
“是。”
“你可还有想说的么?”萧衡烨又问。
“臣无话可说。”谢风沉声道。他并非没有辩驳的余地,只是不愿辩驳。当年允儿身死在军帐之中,他伤心良久,从此身边再未有过侍奴,连其余服侍的人都遣散了许多,怕的就是触景伤怀。萧衡烨不曾说错,他的确是明知凶险,仍将允儿送入了虎口,哪怕允儿自己亦是愿意的,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。
“好。”萧衡烨冷笑了一声,道,“飞鸾,你也都听见了。”
谢风抬头,却见殿内屏风后头走出一个人来,正是顾飞鸾。
“是。”只听那顾飞鸾答道,“鸾儿从前只听主人说与兄长有过些龃龉,如今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”
顾飞鸾先前就疑惑了许久,为何萧平松天子之尊,会欠谢风一个人情;为何谢风一个小小的醉香司司主,会与萧衡烨有些陈年往事上的干系。如今知道了这事,一切都有了解释。
“我先前与你说,你却不信。”萧衡烨望向顾飞鸾,声音都不自觉柔和了几分,又道,“怎么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