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不去想。这应当也是理查期许着她能站在他那边的原因:虽然两人的结合是纯粹的政治婚姻,艾格尼丝在日常生活中却从不带着“总有一天等你死后我要如何如何”的态度,就仿佛理查须发未白,如同他不会死去,像是这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。但理查在一天天地衰老,他已经比许多人活得要久,丧钟随时可能会敲响。理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,艾格尼丝无法揣度他面对日益靠近的死亡的心绪,却能谅解他的焦虑和急切,进而对丈夫稍感歉疚。即便如此,艾格尼丝依然无法答应理查的请求。这与亚伦、与海克瑟莱一族、乃至她的将来都无关。正如理查为死的影子所追赶,她也被无法以理性阐释的冲动鞭挞着。和睦的夫妻关系,乏味而珍贵的平淡生活,受人仰慕的光环,这些东西艾格尼丝都可以舍弃。唯有婚礼上那沾着圣水的荆棘所播撒下的祝福,还有科林西亚公爵合法、唯一的妻子以及继承人这一身份,她要紧紧抓住,无可理喻也好,执拗也罢,她要沿着这条路走到最后。哪怕因此舍本逐末、空有名分也无妨。如果不这么做,那么她在走到这一步的过程中所丢失的东西都失去了意义。二十六年人生中唯一一次自己做出的重大决定,事到如今,她不能后悔,也不允许懊悔。药剂终于起效,艾格尼丝睡过去,立刻堕入熟悉的噩梦。终于在透亮的晨光中醒来时,她不禁松了口气,缓缓抱膝坐起身,睡眠不佳的后遗症令她头晕目眩。“夫人,您醒了?”乔安敲了敲门,等了片刻才走入房中。女主人今天起得比平日要晚不少,却精神萎靡,乔安明显地迟疑了一下。艾格尼丝一边用手指草草梳着发尾,一边问:“怎么了?”“加布丽尔女士刚刚似乎有事想找您……”艾格尼丝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:“什么事?”“她只说等您起身之后再来拜访。”“我知道了。”艾格尼丝走过梳妆镜时朝镜中看,不觉用指腹擦了擦发青的下眼睑。顿了片刻,她又吩咐:“今天晚些时候,等我从庇护所回来,让药剂师来一趟。”简似乎艾格尼丝的决定有微词:“您脸色那么差,今天还是不要出门了。”“没事,还不到那个地步。我和特蕾莎大人有约。”
简和乔安交换了一个眼神,后者柔声应道:“是。那么我先替您洗漱更衣。”艾格尼丝堪堪整装完毕,加布丽尔就再次下楼造访。艾格尼丝苍白的脸色显然令加布丽尔有所顾虑,她在卧室门前踟蹰片刻,无措地咬咬下唇:“能借用您一点时间吗?”“今天是我去庇护所的日子,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可以与我同行,有什么事也可以在路上说。”加布丽尔瞥了一眼乔安和简,怯生生地颔首:“是。”艾格尼丝见少女这急切不安的模样,心中了然,便向贴身侍女道:“有加布丽尔陪着,你们就不用跟着了。”加布丽尔感激地向艾格尼丝微笑了一下,脸颊又因被看破心思泛红。“那么走吧,我已经起迟了,不能让特蕾莎大人久等。”两人挽着手臂,默默无言地步入城堡中庭。加布丽尔东张西望,似乎在找人。艾格尼丝见状不禁微笑,揶揄一句:“伊恩卿和其他骑士眼下大约都在城中巡逻。”加布丽尔张口想要否认,随即红着脸顺着话头问道:“公爵他……有没有对您透露些什么?”提到丈夫,艾格尼丝不禁想要苦笑,却生生按捺住:“我打探过他的口风,但他似乎不愿意吐露关于你婚事的看法。”加布丽尔失望地垂下视线,等走出边门才低声问:“伊恩卿在白鹰城的时候……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“和现在差不多,”艾格尼丝沉吟片刻,尽量自然地补充,“我和他接触不多。似乎很受同龄人欢迎,听哥哥说,他很爱恶作剧,不过,那时他的剑术倒不是特别出众。”加布丽尔对艾格尼丝语焉不详的应答显然不甚满意。她飞快地瞟来一眼:“是吗?我还以为……您和伊恩卿很熟悉呢?” iv“是吗?伊恩毕竟在白鹰城逗留了两年,我和他当然不陌生,但称不上特别亲密。”艾格尼丝露出困惑的微笑,转而询问,“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事?如果想得起来,我尽量说给你听。”加布丽尔咬着嘴唇犹豫片刻,垂着视线低语:“那么,在白鹰城的时候……他有没有在意的女性呢……”艾格尼丝陷入沉默。黑发少女将无言解读为惊愕,耳朵都红透了,飞快地瞟了艾格尼丝一眼:“因为我听说他在圣地时拒绝了绝佳的婚事,会不会是因为……他心有所属,即便那么多年过去都难以忘怀?”艾格尼丝轻笑出声。加布丽尔错愕地瞪大眼。“他可不是那种人,”话出口,艾格尼丝便有些后悔,于是编织起半真半假的谎话,“其实……我的长兄亚伦一直提醒我和妹妹与伊恩保持距离。”“为什么……”加布丽尔似乎没注意到艾格尼丝话语之间的停顿。艾格尼丝垂眸:“由我来议论品评理查麾下的骑士不太妥当,但是,如果亚伦的判断无误,他不是歌谣里那种忠贞高洁的骑士,不会对什么人念念不忘。相反,他对待他人心意的态度十分轻挑。所以,加布丽尔--”“他不是这样的人!”加布丽尔不等艾格尼丝说完,下意识为伊恩辩护。艾格尼丝也没坚持,只是笑笑。加布丽尔多少有些动摇,半晌,小心翼翼地再次出声:“所以……您反对?”“反对什么?”艾格尼丝失笑,“你的心意只有你能决定。既然你认定他不是那样的人,那他就不是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