枝条上的圣水撒到骑士们头顶。驱邪过后,骑士起身,前进半步再次在公爵座前半跪。每个人都谦卑地垂头,依次重复相同的誓言:“以三女神之名起誓,遵循主父的引导,”“我将对您忠实坦诚,”“我将爱您所爱之物,回避您所回避之物。只要您容留我在身侧,践行我臣服于您座下之时的约定,不论是意志或行动,亦或是言辞或举止,我都绝不会惹您不悦。”每聆听完一人的誓词,理查便会从妻子手中接过一柄佩剑--那是骑士们在进城前上交的武器,象征忠诚与臣服。每一柄剑都由侍官擦拭,再经领主夫人之手,剑与剑主人至此皆成为附庸。理查以剑身在骑士双肩各轻轻敲击一次:“除此两击之外,切勿令他人之剑近身。自今日始,务必铭记我等交换的誓言、汝身负的世系与责任,成为一位好骑士。”伊恩双手接过佩剑,规矩地以剑身支地,双手合拢包住剑柄。
理查俯身,以手掌包裹骑士握剑的双手,口吐领主的誓言:“在此我接受你向我宣誓的忠诚,我将践行约定,不无故驱逐你,承担主君应有的责任。”“以三女神之名起誓,遵循主父的引导,我将……”下一位骑士立刻开始宣誓。伊恩悄然抬眸,艾格尼丝几乎就站在他面前,他却差点认不出她。当然,只是差一点。即便这样陌生的艾格尼丝他其实也是熟悉的。每当献身于某个身份,艾格尼丝便会暂时地放弃自我。这听上去艰难且不可思议,但艾格尼丝就是能轻而易举地做到。纵然她全身无一处不符合公爵夫人在眼下场合应有的表现,但不论是美丽还是端庄,都不写着艾格尼丝这个名字。她不笑时微微下压的唇被描得艳丽,本就苍白的北国人发肤便显得几近透明。与其说是艾格尼丝身着华服,更像是盛气凌人的裙袍以她为架。哪怕她此刻突然如晨雾般消散,这身贵妇的华服说不准也能独自完美地执行仪式。理查从艾格尼丝手中接过又一柄剑,她就势微微侧身,合时宜地看向接受誓言的骑士。但伊恩知道,她什么都没看见,甚至看不见就在正前方的他。再下一位骑士宣誓。艾格尼丝跟随理查迈开步子,裙裾在伊恩眼前拖曳而过。柔软的麻纱与丝绸如流水,令人本能地想抓住,却也明白抓不住。科林西亚公爵与公爵夫人一前一后地向队列的尽头走,直到最后一人宣誓结束,才齐齐转身,回到主座,接受观礼众人的喝彩。几乎是立刻,仆役们将挨墙摆放的长桌推到大厅正中,一鼓作气揭开覆盖其上的麻布:“三、二、一!”星尘般的细碎光辉顷刻间扬起又洒落,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上突然摆满了美酒佳肴。新到谒的骑士们面面相觑,而后眼神发亮地欢呼:这是魔法!不愧是与白鹰城互为姻亲的理查公爵!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乐手也开始拨弦奏乐。艾格尼丝像是被曲声唤醒,缓缓眨眼。魔法的时间结束了。她与理查坐在长桌上首,宾客也尽皆入座。艾格尼丝环视四周,任由鼎沸的人声渗进身体,令意识一点点地复苏。理查对伊恩青睐有加。伊恩坐在次席,与她隔了轻而易举可以踢到彼此的距离。菲利克斯坐在伊恩身边,而这两名新人的正对首席神官与卫队长。卫队长是理查的心腹,正和伊恩、菲利克斯谈论着战马的优劣。艾格尼丝安静地饮酒,倾听其余人谈笑。甚是矛盾的是,时至今日,她依然不习惯当这类宴会的主角,便向来寡言。伊恩俨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。没过一会儿,话题就又转到他身上。首席神官眯着浑浊的眼睛,笑眯眯地问:“你看起来还很年轻,却已经自圣地征战归来,远征时你才几岁?”“十七岁。”理查看向艾格尼丝,半是打趣地问:“伯爵居然舍得让伊恩卿那么早离开白鹰城?”艾格尼丝弯唇,没立刻作答。伊恩坦然剖白:“路德维希大人对我很好,是我不告而别。”此话一出,宾客们虽然依然在三三两两地交谈,却都悄然将注意力转到长桌上首。理查饶有兴致地追问:“哦?这又是为什么?”伊恩面带无害的微笑,毫无犹疑地答道:“当然是因为我在白鹰城待不下去了。” i长桌上片刻寂静。艾格尼丝表情是空白的。她都不明白这一刻,她是恐惧多一些,还是觉得有趣多一些。伊恩笑出声,狡黠地一偏头:“抱歉,开了个玩笑。不过,也不尽然是玩笑话,谁让海克瑟莱的亚伦大人那么出色?只要他在,其他人都成了陪衬,而我……又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野心,只能尽早另寻出路。”这么说着,他转向艾格尼丝,煞有其事地向她征求意见:“我们的兄长大人就是那样的人,不是吗,艾格尼丝女士?”不知怎么,艾格尼丝竟然有些失望。如果伊恩真的在这样的场合下,将他们之间有过的关系挑明,事态又会如何?理查又会怎么圆场?还是说,持续了五年的安稳生活会就此毁灭?正如人群喜爱围观灾害现场、迷恋悲剧戏剧性的展开,她对几乎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难怀有事不关己的冷酷的好奇心。艾格尼丝便勇敢地迎上伊恩的视线,顺着话题自嘲:“不止是亚伦,众所周知,我的姐姐和妹妹也极为出挑。偶尔,我也会觉得,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在白鹰城实在待不下去了……”理查按住她的手背,佯作肃容:“可别那么贬低自己,布鲁格斯的女王陛下。”“谢谢,理查,”艾格尼丝含笑与丈夫对视,“能嫁来这里,是我的幸运。”理查捏了捏她的手指,摇着头叹气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