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帮我拿几包烟。”她走回门边。
黄毛瞥她一眼,跟进店来:“你要什么?”
吴虞说:“随便,都行。”
“也太随便了。”黄毛从柜台里取出价格适中的几样,在台面上一字排开:“要哪个?”
吴虞说:“都给我。”她找到边上的微信二维码:“一起算了。”
拎着塑料袋出来,身后哗一声重响,是黄毛在锁门。
他飞快越过她,吴虞散漫的视线则漂去了他背上。
她的目光很快被截断。
小店门阶的左侧竟坐着个人。
她过来得急,外加天色已晚,就没留意到,此刻却再也无法忽视。那是个男人,穿短袖polo衫,肩膀平且宽,低头的关系,全黑的鸭舌帽阴影几乎盖住他整张脸,眉眼面貌不可观,只依稀露出峭直的鼻骨。
他屈腿而坐,佝着上身,纹丝不动,且体态偏瘦,背脊的廓形从衣物后凸显无遗。
四野没了风,静悄悄的,他也沉默出亦真亦幻的味道。
吴虞以为他跟黄毛一道,都是店里的人。
然而黄毛对他视若无睹,一路疾行,跨上电瓶车扬长而去。
难道是她见鬼?
吊诡的想法汩上来,吴虞背后生寒,加快脚步回到旅社。
这一夜,吴虞睡得并不安稳,第三次魇醒时,她翻身下床,来到窗口。
那男人居然还坐在那里,模样依旧看不真切,唯独姿态有了些变化。他双手撑在身后,仰脸望天,许久未动,像是镇于此地的蛰兽,许是被惩罚,许是被诅咒,总之无法轻易离去。
这个点,云开雾释,月亮皎洁得乍眼。
而他仿佛身覆霜雪。
轻轻一敲,就会碎成满地齑粉。
看久了。
只觉得冷意入骨。
吴虞猛一激灵,放下环抱的手臂,将卡窗的烟头弹出去,关窗拉帘,不再让一丝风透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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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虞没有再睡着,神思晃漾到天明,惦记着外面那个古怪的男人。显而易见,山鬼只是搞怪和迷信,但他也不像一般的流浪汉,毕竟从衣领到裤管都整洁得体。等到楼下动静渐起,吴虞取出行李里那枚硬币,以正反做决断。最后,她到窗后确认男人还在原处,便快速洗漱完,套上衣服下楼。
再光顾小超市,黄毛正嚼着口香糖打手游,心无旁骛。
她用指背叩一叩玻璃台。
黄毛记得吴虞的脸,眼皮一掀一低,谑笑:“美女你烟不会已经抽完了吧?”
吴虞不答,只问:“你店门口的人是谁?”
“我哪知道,”黄毛嗤气:“昨天下午就坐那了,跟他说话也不理人。”
吴虞弯眉一挑:“你就不管?”
黄毛见怪不怪:“饿了他自己会走。”
吴虞闻言,沉吟片刻,问他店里有没有某样东西。
黄毛迷惑抬头:“哈?”又左右看窗:“大早上的你要这玩意儿?”
吴虞斜开眼,懒得解读他脸上的不怀好意:“你告诉我有没有就行。”
从小超市出来,吴虞双手抄在卫衣兜里,不紧不慢踱到那尊牵萦她整夜的“塑像”跟前。
她伸出右手,啪得将捏着的盒子丢出去。
她力道控制得刚好,银蓝色方盒不偏不倚砸在他鞋头,durex的标志从塑料膜下折射出来,异常显眼。
男人摆明看见了。悬在膝边的手指动了动,是抽搐一般的动法,像陈年锈蚀的机关被硬生生扯拽一下,细微,敏感,稍纵即逝。
吴虞的视线流转到他鸭舌帽上:“你是不是没地方去?”
山风刮起她发丝,她顺手勾去耳后。
与此同时,面前的男人抬起头来。
帽檐下方是一双极明亮的眼,它们的主人远比她想象中年轻,面孔介于少年与成男之间,眉骨突出,鼻梁优越。眼底的情绪也很丰富——不加掩饰的反感,再调和一些不解,一些烦闷,还有脆弱疲怠的红血丝,统统汇集在一张远超她预料的调色盘上方。
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吴虞,她喜欢这张脸,喜欢这些对抗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