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你就动手打了他,是吗?」
「是。」
「你总共打了他几下,还记得吗?」
「三下。」
「三下都是打在脸上?」
「是。」
「动手的当下,你在想什么?」
「??」
男人眸色沉下,幽晦浑浊,如深不见底的潭,无形的暗冉冉而起,将他包围。
时间兜兜转转了十几年,事情又回到了同样的轮回。
十七岁那年,无论是谁问起这个问题,他的回答都不曾变过,「我想杀了他。」
就这么一句话,带他通往了下一座炼狱。
可这一次,他不会了。
「我想要保护她。」
得到回覆,夏尔雅表情未变,只是接续着把对话推进。
「对方律师应该也有预料我们会採取正当防卫的主张,但由于造成的伤势严重,对方很可能会积极朝防卫过当做攻击,说实话,这案子胜败大约各半。」
「最后,基于需要,我还是要冒昧请教,周先生,你有任何前科吗?」
空气凝滞。
见对座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对劲,夏尔雅心里也有些底了。
这个叫周奐的男人非常危险。
那种危险的气息,在很久很久以前,她也曾在车时勋身上见过。
似曾相识,箇中却有着微渺的差异。
车时勋曾有过的危险是向着自己的,当时他所憎恶的对象,是那个来不及在事情发生前保护好她的自己,是那个害他陷入危难的自己,所以他假藉着旁人的手,铺陈了所有前提,最后把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。
而现在,她也在周奐身上感觉到了这样的危险,但不同的是,周奐的恶念是向着他人的,向着那曾经差点强暴了顾怀之的男人,以及另一个她无从探究的对象。
静謐在空气里凝结成诡譎,逐渐将人啃食吞没。
良久。
「我曾经杀过人。」
「??」
心中的猜想实现于他的回答,夏尔雅一怔,儘管早有预料,却还是难掩讶异,原先从容的神情掺入了几分仓皇,花了些时间才缓过思绪。
女人的反应其实也在周奐预料之中,却还是扎入心口,留下一凹难看的落陷。
世界依旧如此,没有任何不同。
他从不该期待的。
「夏律师,谢谢。你们难得见面,再聊一会吧,我先走了。」
男人告别的语声疏冷,却为她保留了最后的温柔。
他抽开手,起身离开。
骤然的抽离吓坏了始终担忧着他情绪的女人,顾怀之轻怔,连忙喊他,「周奐!」男人却已经绕出座位,迈步越过了夏尔雅身后,没有停留。
夏尔雅啟唇,「周先生,请等一下。」
男人一怔,瞳孔震盪,亟欲离开的步伐停了。
「我为我刚才的反应道歉。很抱歉,伤害了你。」她说,「我理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往,所以我不会在不了解之前就对你这个人下任何定论。」
「也许在这之前,有很多人让你失望了,但我相信,怀之看上的人不会是多坏的人,所以也请你相信,身为她朋友的我,是和她一样值得你信赖的人。」
原欲重新颳起的风暴静止了,所有霜雪都安静地落回地面。
原来他们的世界是这样的。
在那个世界里,不是每个人都与他过往曾遇过的人们一样畏惧与他共处,不是仅有与他经歷相同境遇的人才能谅解生命里某些无可奈何,而是只要遇上了一个对的人,就能逐渐觅得一方能容身的天地,开始有了可以依附的群体,往后不再是孑然孤行。
「周先生,案件的事情聊完了,现在我们可以聊聊怀之大学时候的事,你说好吗?」
他们是这样的。
「周奐。」顾怀之来到他身边,重新牵起他的手。「我们坐下来,好不好?」
男人沉默无声,任由她牵着自己回到座位上,才刚落座,就见对座的女人眉眼恬淡,满目温澄,眼里不见一分一毫恐惧。
她是真的相信他。
周奐垂下眼,情绪纷乱。
他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九年前刚遇上那个男人的时候。
不若顾怀之对他的接纳出自于爱情,夏尔雅和那男人之所以愿意朝他伸出手,是因为发自内心地想要去理解那些搁浅在他心底不曾痊癒的裂口。
因为他们都明白,在这个世界上,每个人都有伤痕。
每个人都有伤痕,顾怀之是这样,夏尔雅是这样,那男人也是这样,所以他们才会在遇见她的时候没有逃脱,而是选择朝他伸出手,试图想要拉他一把。
他想,他该抓住他们,该从那场恶梦里逃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