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着头,脸上没什么表情,尽量避开旁人的视线,缩在角落里。
这套流程他已经相当熟悉了。
其实这么多年,看了许许多多医生,换过各式各样的药,习轩慕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大概也有个预估。
身体各机能罢工、对生活丧失兴趣、需要依赖药物,九成概率以上抑郁症复发,并且是比较严重的程度。
久病成良医。
他只是希望这次药的副作用能小一些,让他可以有足够的体力去对抗,不要拖累他人。
抑郁症就是这么不讲道理。
明明按医嘱吃药,保持锻炼,努力调节情绪,坚持了那么久,但只要一点波动,一个很小的诱因,有时甚至是没有理由的,抑郁症复发就会再次把患者拖入深渊。
每一天脑子里天人交战,无数次燃起希望,又不停地怀疑人生,在积极与失落间反复纠结,最后只剩下荒芜,空空落落。
抑郁症发作两次以上患者,复发率高达百分之七十。
像习轩慕这种有过多次不同程度自残,病情反复发作的中重度病患,几乎终身很难摆脱药物。
他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,半倚在沙发靠垫上,不再去想这些令人沮丧的事。
前台的助理小姐喊他名字,把他带到走廊尽头的一间诊室。
心理医生照例问了他一些近况,帮他舒缓情绪,试图寻找引发失眠和焦虑的原因。
只是这一次习轩慕说谎了。
出于道德上强烈的羞耻感和被人审视的恐惧,习轩慕无法向心理医生坦诚倾诉。
不管是对医生缺乏信任,还是乱伦这个话题实在太过沉重,他在不断踌躇却又无法开口的当下,便知道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只会是一场无效对话。
有些话对心理医生不能说,对恋人更难以启齿。
习轩慕掐着点逃离诊所,把手里的处方当作最后一点慰藉。
穿过停车场,习轩慕坐电梯去隔壁栋的药店取药。
医生已经把电子版处方发了过去,习轩慕出示完证件,被安排去一旁的等候区。
他坐在转角的长椅上,茫然地望着窗外。
湾区刚结束一波阴雨天,气温回暖,远处山尖露出油绿,樱花漫过枝头,山茶和郁金香随处可见。
整个城市犹如画家手中的调色盘,在慵懒与不经意之间充斥着浪漫与怀旧。
这和习轩慕所在的房间是截然两种风格。
通常心理诊所都会装修得比较温馨,暖色调,医生也很和善,避免给前来看诊的人造成心理压力。但药店就直白许多,素色的墙,金属货架,药剂师和工作人员穿着白大褂,冷静高效地配药,和患者确认处方上的服用剂量及频率。
你生着病,你精神有问题,你不正常。
习轩慕总是在这里得到一次又一次无声的确认。
取药的时间有些长,室内空调温度开得很低,习轩慕有些冷,胃又不太舒服。他穿着长袖,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疲乏又困倦。
习轩慕弓着身体,一只手抵在隐隐作痛的胃上,不着痕迹地用力按着。如果商涵启在这里,肯定会掰开他的手不让他这么暴力抵抗,然后递上常备的保温杯,哄着他喝些热水缓解疼痛。
习惯了被宠爱,再回到一个人的时候,好像就变得弱小了。
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恋人,甚至不是一个好父亲,习轩慕想。
来到旧金山以后,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商涵启在安排。租房、买车、办银行卡、联系心理医生……家里的信箱时常会有各种各样的信件账单,物业定期会检查整修需要住户配合,而习轩慕从来不需要操心这些。
他被很好地养起来,像一株娇贵又脆弱的三色堇,每天被灌溉很多很的爱,却依旧困难地生长着。
商涵启尽一切努力给他提供安全感、关心、照顾,甚至立场倒转的责任与担当。但他却无力回馈,连最基本的好好活着,对已经花光了力气。
被偏爱的有恃无恐,习轩慕却时常在爱中感到茫然与无措。
他皱着眉头,思绪漫无边际的飘散,长长的刘海遮挡在额前,脸色比先前又白了一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