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医生没有再耽搁,点了点头,便向五号手术室快步走去,实习医生纷纷跟在他身后。
“谢谢……”美珈的妈妈眼含热泪地看着晏凯复,双手激动地颤抖着,似乎想要拥抱一下晏凯复,却又不敢:
“真的太谢谢了,要是失去了美珈,我们俩下半辈子还怎么活,我们真的就不用活了……”
晏凯复咬了咬舌尖,他似乎尝到了喉头传来的血腥味。
心头最柔软的地方,被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去,心头血汩汩喷涌。
美珈爸爸扶着她,对晏凯复郑重地连连道谢,之后,夫妻俩便也急切地赶到五号手术室去了。
晏凯复呆呆立在二号手术室门口,目光仿佛穿越了虚空,凝在躺在手术台上的舒野身上。
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穿透墨蓝的夜空,二号手术室的门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开。
每一次打开,都有一个移植科的医生,手里提着一个装有计时器的保温箱,里面安放着舒野的一部分,消失在走廊之后。
肾、肺、肝脏、胰脏、角膜……
一次又一次。
而他们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。
终于,在破晓的前一分钟,护士们将舒野的轮床,推出了手术室。
少年身上的所有导管都已被撤下,脸颊仍带着一抹粉润,仿佛落日前的最后一缕回光。
然而,掩在白色被单下的那一抹雪白瘦削的肩膀,溅着一滴仍未被拭净的、鲜红的血滴,将残忍的现实赤裸裸地揭示于天光下。
晏凯复感觉世界一片天旋地转,他踉跄着脚步,向病床扑过去,却不慎将覆在舒野光裸的身体上的白色被单拽开——
横亘在白净的胸膛上的,一道刚被缝合的、触目惊心的血线,从锁骨处开到了小腹下方,似乎将少年整个人劈成了两半。
上天似乎觉得这还不够让他们痛苦,不足以报复他们对舒野的疏忽,一个护士提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箱走了出来。
玻璃箱里,盛放着舒野的,仍在跳动着的,鲜红的心脏。
为了防止心脏在运送途中停跳,或因凝血剂失效引起血栓,现在存放心脏的保温箱,是全透明的。
像一个小小的水晶棺材。
护士直接将心脏交给了复旦大学的移植科医生,直升机在医院天台的停机坪等待着,这枚心脏急等着送往机场。
在这片大地的另一个角落,一个先天心脏畸形的孩子,与死神争分夺秒地等待着这颗心脏。
晏凯复的心剧痛无比,身后似乎传来吸气声、痛苦的哽咽声,与错乱的脚步声,他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猛锤了一下。
此时此刻,他只剩下一个想法。
心脏……舒野的心脏……
不可以……他们不可以将小乖的心脏也夺走。
他追了上去,眼睛里只有那颗仍在不停跳动的心脏,他伸出手,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够到它——
然而,还没有触碰到箱子,就被另外两个强壮的男医生给抱住了。
他声嘶力竭地怒吼着,像沙漠中的旅人,为了追逐蜃景中的汪洋竭尽全力,却依然不可得。
后颈微微一痛,只见护士长站在一旁,手里细长的针管闪着锐光,——又是一剂巴比妥。
然而,高剂量的巴比妥却像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,晏凯复仅仅是双手颤抖起来,汗水不正常地冒出额角,却依然跟两个医生扭缠在一起。
就在两人几乎要把持不住他时,护士长当机立断,给他注射了一剂阿托品。
——抑制迷走神经的麻醉剂,连大象也能放倒。
晏凯复挣扎的力度渐渐减小,他缓缓地从医生的臂弯滑落在地,蜷缩在地上,像一个无助的,被抛弃的小孩。
意识渐渐离他远去,然而泪水,滚烫的泪却从眼角滑落,滴在医院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。
这个从未尝过泪水的味道的男人,似乎卸下了命运交付给他的所有坚甲利刃,舒野的死亡,让所有被掩盖的脆弱,被迫暴露在天光之下。
……
天亮了。
万丈金光刺破黎明前的黑暗。
五号手术室的小女孩也被推了出来。
走廊的两边,时空如一道裂缝,劈开光明与黑暗。
那一边是父母的喜极而泣,医生的谆谆安慰;是幼小的孩子,逃离了死神的魔掌。
而对于另一边的他们而言,无垠的深夜,永远都不结束。
太阳永远不会再升起了。
他们心底的那一束光,在此刻,彻底地熄灭了。
-
舒野的葬礼,是一个月后举行的。
晏凯复在钟山森林深处买了一块林地,在一棵百年梧桐树下,一方纯白而简洁的墓碑,嵌刻入草地之中。像是一道深深的伤口。
岁月的静谧,在汩汩山泉、幽幽鸟鸣的交响乐中回响。
下葬那天,钟山笼罩在一层雨雾之中,朦朦胧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