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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(1 / 3)

何斯至看他今天也劳累了,颊边还沾了一抹泥沙,依稀还记得这孩子十来岁时在书院里,边读书,边干些杂活度日,那天下了大雨,眼巴巴地望着自己,真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泥巴狗,等着他领回去洗个澡呢,于是何斯至忍不住在他脸上刮了一下,心道抚养一个孩子也真是奇妙,从前那脸上圆鼓鼓的,眼见得竹子拔节,脱胎换骨似的,渐生出棱角了

那时他看了方叩拿着树枝在沙地上写字,还有他写的小诗和文章,便不惜代价,也要从尹嗣渊那里把他要过来,悉心地教养,这孩子是他六年来的心血啊……

方叩把脸埋在他的膝盖上,静静地不说话,闻着老师身上清淡的香味,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。老师也只是任他依偎着,室内唯有绵长的呼吸声。

这时,忽然传来敲门声,何斯至如梦初醒,推开了他,站起来,问道:“是谁?”

“何公,下官有事求见。”

“进。”何斯至一颗心本来坦坦荡荡,不知为何,跟方叩在一块时总是心虚,害怕被人家瞧见。

方叩被打断了,很不高兴,就看见知县推门进来,躬下身,朝二人很恭顺地行了一礼。

“这么晚了,有何要事?”

那知县便恳切道:“何大人远道而来,办荒辛苦,我们合计过了,便从那三百万两纹银中,预留一些,孝敬何公,特此前来问询。”

方叩瞬间变了脸色,看了老师一眼,对那知县说:“请回吧。”

“慢着,”何斯至指尖轻点桌面,“你们上下商量好了,要孝敬本官多少?”

知县看何斯至到底是个通人情的人,也就放宽了心,上前两步,低声道:“属下探查灾情,二百万两已经足够,余下的帑金,便悉数孝敬与何公,还蒙大人不弃。”

“是你自己做的主,还是其余郡县也答应?”

“自然是大家共同做主。”

真完蛋!方叩站在老师身后,冲那知县不住地使眼色,要他快闭上嘴出去。

那知县却胸有成竹,只等何斯至点头。

何斯至站起来,绕过他走了几步,低头望着瓶中的花枝,道:“一百万两哪里足够,既然油水如此之丰,我知道你们各州府是很有余裕的,便凑齐二百万两,才算像个样子,余下的一百万两,便从你们的年俸里抵除。”

“这!”知县脸色苍白,竟不知遇到了一个狮子大开口的主顾,跪在地上,额角冒汗,堆笑道:“何公说笑,我们这些芝麻小官,一年到头哪里有一百万两的俸禄,不过是养家糊口而已……”

话音未落,便听见噼里啪啦一阵脆响,他猛地抬起头,半张着嘴,原来是何大人一拂袖,扫下桌上的杯盘,碎瓷茶水散落了一地!

何斯至冷笑一声,喝道:“既然拿不出一百万两,为何拿朝廷的钱钞做顺水人情!”

“——往日,你们也是这样层层盘剥,克扣百姓,奉德朝就是有了你们这些国之蠹虫,才会民不聊生!”

知县被蟒阁大学士突如其来的怒意吓得魂不附体,眼眶下的垂肉跳了跳,惊恐道:“何公,我们也只是依礼办事,不要为难我们属下。”

“滚出去。”何斯至压抑着胸中的怒火,手背浮现出青筋,脸色静如平湖。“让你们巡抚自来找我!”

“是、是……”地上的人磕头如捣蒜,唯唯诺诺地退出去了。

等他走了,只剩下一地狼藉,方叩也被吓得不轻,拿出扫帚小心翼翼收拾干净了,低声说:“老师,你方才太凶了,咱们还在他们这里办事……”

“闭嘴!”何斯至心里还有些三分怒意,没留神,便迁怒到他身上。

方叩识相地不说话了,过了一会儿,伸手给他按了按太阳穴,温声说:“好了,好了,不要生气,你的身体最要紧。”

???何斯至闭上眼睛,静静养神,彻底不管他了。

送他回房睡觉的时候,何斯至站在门口沉默许久,或许也是想通了,抱着被子进门,弯下腰,一边给他铺床,一边道:“你说得有理,是我今天实在气急,修身制怒的功夫还不到家,没有顾得上你。”

被褥铺好了,方叩也不脱鞋,上半身趴下来,脑袋埋在干爽柔软的枕头上,露出半只眼睛,眨了眨,说:“我明白的。”

三仓中的米不够支用,何斯至便委派几位官员从周边安郡、苍陵等地购入一百万斤粮食,又调用义仓、社仓或富户的积谷,以买入价出售。

那些脱了壳的大米,散发着醇厚的谷物香味,如雪山一般倾泻堆积,老师亲自带他去看,并告诉他,这些还不算什么呢,奉德最大的几次朝赈平粜,有神龙五年四月,粜米七万七千八百石赈济清曲、驷州、沅南,十一月又粜米二万三千余石赈济柳坞,至瑞谷二年正月,粜米十九万九千五十三石赈济……

方叩说:“老师记得可真清楚。”

何斯至微微一笑,好像忽地沉浸在如水的往事里,握起一捧米,从指缝里缓缓漏下去,仿佛光阴流蚀一般,低声道:“经我的手去办的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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